夕阳将水面烧成一片火海,远方的码头已经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条,渐渐退出视线。
眼前的水面越见宽阔,王尧臣知道船已经驶入了大海。
刹那间,他的心犹如被万把利剑戳穿,痛到难以附加。
背后的日本人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,他却依然僵立在原地,手指像是凝固在了栏杆上一般。
最后的一眼,他目睹周曼华落入了山野铃木的怀抱,像是一朵在风中颤抖的白色百合花。
盯着滚滚的海水。渺小的眼泪从他的眼眶滴下来。他没能信守承诺将周曼华带离上海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山野铃木的无情网中。
‘曼华,对不起。这不是我能对抗的力量。’他喃喃自语道。
曾经多么想成为她悲惨世界里的救赎,成为她心中的英雄,救她于水火。然后,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那般和公主过上美好的生活,可是,他发现自己手无寸铁,是那么的软弱无力。
‘曼华,我恨这个野蛮的时代和战争,我会为了你回来的,等我。’他咬紧的后槽牙似乎是在和自己角力。
晚已经无声降临,街灯鬼祟地照进房中,周曼华从梦魇惊醒后就一直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的仓灰色天空。
睁大的眼睛像带着透明感的水晶球,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珠带着空洞感,被夜色放大了的瞳孔缓缓地吸收着黑暗,刚刚的梦不断在眼前浮现回放~
月影下,身姿挺拔清瘦的男人静静地立在窗边,借着屋外泻进的月白冷光挥毫。
他背对着自己,月辉落在洁白衬衣上,为他披上一层清霜,泛着耀眼的银冷光泽。
周曼华迈着轻缓的步子,朝他走去,从后轻轻的抱住他的腰,将脸颊贴紧他的背部,‘你~回来啦!’
男人似是没感觉到,一言未发,依然专心泼墨于笔下的文字。
握着毛笔瘦削的手,骨节纤长均匀,微微凸起的筋络顺着手背蔓延至腕骨,小臂紧致的线条在月光下更加分明。
“喜欢吗?月?”他看着写好的字问道。
男人终于开口,嗓音低沉沙哑,余音在空寂的房间回荡,语调带着温柔的冷漠感,让她心生寒意。
她慢慢放开他的腰身,缓缓退后,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着被训斥。
他转身带着责备凝视,‘为什么不听话?’然后微微抬头,眼神跨过她的肩头看向门口,‘看,闯祸了!’
恶魔的身影投射进门内,‘我不想落在他手里,我不怕死,但是帮帮我弟弟,可以吗?’她带着哀求握起男人的手。
他轻叹了一声,递给她一把匕首,‘杀了山野铃木!你弟弟就自由了。’
周曼华紧握匕首说了句:‘好!’
手中的匕首忽然被抢去,弟弟果敢地拔出刀刃,冲向站在门口的阴森人影,山野铃木迅速拔出手枪,枪声如一道惊雷般暴响,弟弟应声倒在血泊中。
周曼华疯了似地尖叫一声后,抱起胸口喷涌着鲜血的弟弟,白皙的手被鲜红淹没。
生命~苍白而无力。
她拿起沾满温腻血液的匕首,狠狠的滑向自己颈部大动脉。
寒意蔓延满身体,血在转冷。
她在心头的剧痛中惊醒!才发现睡房的窗户敞开着一条缝儿,寒气正呼呼的涌入室内。
她自己可以死,但是弟弟绝不可以!
她打醒精神下床,装扮好自己去百乐门。
车窗上的街景一帧帧不停置换,微弱的街灯照着她清冷但坚毅的脸,唯有紧绷的身体,透露出她的不安。
汽车转弯,百乐门高耸的屋顶展现,霓虹灯闪闪烁烁发散着麻木萎靡,周曼华心中暗自问着:‘在这个孤岛上是否还有清醒的灵魂。’
大门口有“小保尔”带着灿烂的笑容恭敬地为她拉门,‘好久不见。’
‘嗯,经理在吗?’她点头回应,然后礼貌的问道。
‘就在里面呢。’
越过弹簧舞池和一道道舞动的阴影,在洋人乐队的荒唐愉悦乐曲中,她看到了经理。
经理室中,周曼华开口:‘经理,您有门路帮我弟弟去重庆吗?’
‘出了上海,处处都烽烟四起,就算去,风险也很大。’经理有些为难。
周曼华拿出一只大卡拉钻戒放在经理的桌子上,‘事情成不成,这个都是给您的谢礼。事成了,您开价。我都愿意付!’
‘你打算什么时间离开?’经理的眼神被锁死在钻石的光芒中。
‘越快越好,最迟后天!’
‘这么急?!’经理这才抬头看向周曼华。
‘嗯,要不然,也不会求到您这里来。’
经理点点头,这个年头,谁都有自己的难处,他向来不会多问,只要钱到位,自己就办事。
‘等我通知!’经理痛快地答应。
第二天中午,经理果然派人来接周曼华和弟弟,安排好他们坐船南下镇江。
弟弟沉默了半响,双手手指交叉紧扣着说:‘我说过的话,阿姐可还记得。’
周曼华点头,严厉地说:‘听话,现在不走,姐姐即刻就自杀去向父母谢罪!’
弟弟听后,竟然冷静地拿起行李,跟着来人离去了。
她潸然的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,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。
周曼华仰望着一碧晴空,心中坦然暗笑:‘今天倒是个跟世界永别的好天气。’
午后的阳光下,游行的日军沿着马路浩浩荡荡向着终点而来。
打头阵的是装甲车,履带碾压着地面,发出沉闷声响,似乎也碾碎了周曼华生的希望。
装甲车后,骑兵们骑马而来,带头的正是山野铃木,马蹄声踏出了令人胆寒的节拍。
周曼华的手插进外套口袋中,手中紧紧握起匕首。今天最好的结果会是~同归于尽。
山野铃木眼神凶狠,带着征服者的傲慢,扫视着街道两旁,当他在终点看到周曼华时,眼中流露出放肆的邪孽和癫狂。
四目交汇间,一声巨响爆开,前方的日军和民众都乱作一团。人群有些警觉的蹲下了身,有些尝试四散逃跑。
山野铃木目露狠厉,正要策马冲前去查看时,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,他在马上应声晃动了一下,身边的卫兵旋即一拥而上,将他拉下马团团围住,嘴里大声的用日文喊叫着,像是一群慌张的乌鸦。其中一个指向某个建筑物,一队步兵疯也似的冲向那个建筑物。
不远处的周曼华盯着山野铃木,他的上衣被大量鲜血染红。周曼华忽然有了一种绝处逢生的庆幸和放松。
愣在原地的她突然被一只手拉着匆匆离开。
她惊讶地看向对方,眼中满满的难以置信。